早在炎炎盛夏，记者就拟定对叶嘉莹的采访。不意被见告，叶嘉莹假寓加拿大，每年要等9月重生入学时方才归国。好容易9月中旬比及她归国的消息，又得知她月底要赴台湾讲学，10月中旬才返天津长住。发怵之间，记者大意抒发了采访之意伪娘，不想先生怡然原意，更把时刻就近约在周日的夜晚。问她习气何时入睡时，先生浅笑说：

“我倒莫得很早寝息的习气。”

倾听叶嘉莹的故事，如同倾听一曲曼声低唱的长诗，离合悲欢，东谈主间哀乐，却又有一种历经岁月淘洗的不动声色与含蓄温厚。见过叶嘉莹的东谈主齐知谈，先生那份自内而外闲逸的稳重仪态，必定会给她申报的任何一个故事，齐投注上古典有味的色调。因为，那原是她人命的色调。

西风林下，夕阳水际，独自寻诗去

1924年，叶嘉莹出身在京城北平一个陈腐的眷属。原与纳兰成德同里籍，祖居于叶赫地，本姓叶赫纳兰，因民国以后肃除满族姓氏，方简化为“叶”氏。叶嘉莹并无姊妹，仅有两个弟弟，旁系之中也再无犬子。父辈们对她的莳植，总以“新常识、旧谈德”为理想。因而幼时家学为叶嘉莹毕生结缘于古典诗词，打下了极为坚实的基础，也养成了她早年羞涩、安静而“独善其身”的性格。

身为书香门户中的长女，叶嘉莹自幼深受旧学教授。其父叶廷元，幼承家学，熟读古籍，工于书道。三四岁时，父母始教她认读汉字。六岁时，家中请姨母作念家庭教师，教她学习语文、算术和习字。叶嘉莹开蒙所读的一本书即为《论语》，姨母教学，以证明其中的热爱为主，并且预防背诵。孩童时间留住的澄澈记念，往往会奉陪东谈主的一世。直于本日，《论语》依然是叶嘉莹背诵得最熟的一部经籍。而《论语》中的哲理，也跟着她东谈主生的旅程，取得愈来愈深入的体悟与印证，可谓毕生受益。这亦然叶嘉莹在莳植方面，缘何意见从孩童开动习诵古典诗书的原因：以孩童鲜美之记念力，诵古代之文籍，如同将古东谈主积淀的灵敏存储入库；跟着年龄、经验和领路力的增长，必会将巧语花言一一支取。

叶嘉莹幼时居住在京城老式的四合院内，与伯父伯母同居一院。伯父叶廷?，旧学熏陶极深，尤喜诗歌联语，因膝前莫得犬子，对这个冰雪明智的侄女，乃有一种至极的垂爱。平居无事时，常与她谈讲诗歌，荧惑她试写一些绝句小诗。伯父与父亲齐喜爱吟哦，叶嘉莹也就养成了吟哦的习气，固然北京口音莫得入声，但她从小就懂得将入声字念成片时且近乎于去声字的读音。因而别东谈主大概难以初学的诗歌声律平仄之法式，于她而言，却是从少小就已烂熟于胸了。

初中时，母亲曾送她一套《词学小丛书》，叶嘉莹对其中收录的李后主、纳兰成德等东谈主的短小的令词至极喜爱。因为小令的声律与诗歌左近，她也就无师自通地填起词来。当时她住在祖居的大四合院的西配房，一明两暗，弟弟们在外屋与同学排练话剧，喧哗吵杂，她只埋首于里间小屋读书填词，无虑无忧，涓滴不受淆乱。

《词学小丛书》末册附有一卷王国维先生的《东谈主间词话》，引起了叶嘉莹极大的风趣。因为她当时固然对诗词有一种直观的喜爱，但并不懂得如何赏识。而《东谈主间词话》中一些评词的章节，引起了她“于我心有戚戚焉”的一种感动，那些真知卓见中表现的灵光，一朝与我方的感受有暗合之处，她便方寸大乱、高兴无已，这是叶嘉莹与王国维先生之精神最初的相遇。“西风林下，夕阳水际，独自寻诗去”，此时的叶嘉莹，尚是“翠袖单寒东谈主倚竹”的弱质仙女。多年后，静安先生将以另一种方式，提点与阔大她的东谈主生。

读书曾值乱离年，学写新词比兴先

1941年夏，叶嘉莹考入辅仁大学国文系，时值抗战，北平被日本占领已有快要4年之久。她的父亲已因“七七事变”随国民政府南迁，与家中息交了音问。同庚9月，其母因癌症入院，术后不久即死一火。叶嘉莹便与伯父、伯母及两个幼弟一同生活。腐烂区中，生活贫苦，幸好一应家务尚有伯母操执，叶嘉莹在读书方面并未受到太大影响。古东谈主云“愁苦之言易工”，在丧母的追悼中，叶嘉莹反而写稿了大齐的诗词。

读大二那一年秋天，课堂里来了一位顾随先生，为国文系教授“唐宋诗”。顾随先生字羡季，号苦水，北京大学英文系毕业，不但具有极为深厚的古典诗词熏陶，更兼有融贯中西的胸怀和识见，对诗歌具有一份资质的“锐感”。

顾先生授课，老是款步迈上讲台，即兴拈举一个话头，就能扩充推崇。巧合候层层深入，不错接连教授好几小时、甚而好几周而不啻。由于他授课旁求博考、全任神行，并无任何讲义可凭藉，叶嘉莹每到上课便勤勉于心追手写，恨不行将先生之言语记录到一字不差。

顾先生器重认真这个资质出众的弟子，与她有不少诗歌附和。不仅为她点窜诗作，还从诸多方面予以嘉勉。有一次，顾先生在课堂上取雪莱《西风颂》中“假如冬天来了，春天还会远吗”的意境，写了两句词：“耐他风雪耐他寒，纵寒已是春寒了”。叶嘉莹颇具慧心肠将这两句填写成一阕《踏莎行》：

烛短宵长，月明东谈主悄。梦回何事萦怀抱。撇开烦躁即赋闲，众东谈主偏谈赋闲少。软语叮嘱，阶前细草。落梅花信本年早。耐他风雪耐他寒，纵寒已是春寒了。

词前还有一瞥“引言”：“用羡季师句，试勉学其魄力，苦未能似”。顾先生阅后的考语是：“此阕大似《味辛词》（《味辛词》为顾先生早年词集）。”

在抗战浊世的课堂上，顾先生拈举出雪莱的诗句，暗含有与同学们彼此慰勉的深意；而叶嘉莹在小词中之敷演，与先生本意恰是全始全终。故国版图横遭劫难，而师生间以具有蕴寄特色的诗词附和，抒发同怨家忾之心与彼此慰勉之情，是一种鼎沸的诗心相通与共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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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随先生门下弟子才俊云集，如周汝昌、黄宗江、吴小如者，如今齐已是著名的前辈学东谈主。而号称先生之第一传法弟子的，却惟有叶嘉莹。顾先生曾在1947年寄叶嘉莹的信中说：

年来左右听不佞讲文最勤，所得亦最多。然不佞却并不但愿左右能为苦水传法弟子费事。假使苦水有法可传，则收尾本日，凡扫数法，左右已尽得之。此语在不佞为非夸，而对左右亦非过誉。不佞之望于左右者，在于不佞法外，别有树立，能自建树，成为南岳下之马祖；而不肯左右成为孔门之曾参也。

叶嘉莹其后虽多经羁旅坎坷，乱离中失物无数，但一直将顾随先生的课堂条记保存得好意思满无损。1982年，她曾将整整8册条记交给顾随先生之女、河北大学中语系教授顾之京，并协助她整理成七万字的《驮庵诗话》，收入上海古籍出书社出书的《顾随全集》；又于2005年，将剩余的一齐条记交由顾之京，整理为《顾随诗词讲记》一本，2006年3月由中国东谈主民大学出书社出书。60年前顾先生谈讲诗词之兴致淋漓、音容神韵，终于落定于纸幅之上。

好待秋成佳实熟，说与西风尽浪吹，飞动未可悲

上世纪四十年代末，叶嘉莹赴南边成婚，离开了闾里北平。不久就因国内场所变化，随丈夫去了台湾，谁知一去故土即是祸难加身，流离多年。

1949年12月，叶嘉莹的丈夫因血流成河被捕。次年夏，她也因血流成河被捕，不得不携着尚未断奶的犬子一同坐牢。所幸不久即获释出，在台南一所私立女中找到一个教书的责任。因为念念念故土，叶嘉莹曾梦到我方站在北平一所学校的黑板前给学生们授课。台南凤凰花开时，她还写过一首《浣溪沙》的小词：

一树猩红艳艳姿，凤凰花发最高枝。惊心岁月逝如此。中岁心情忧患后，南台景观夏初时，昨宵明月动乡念念。

三年后，叶嘉莹的丈夫获释。不久后她也经友东谈主先容，转到台北二女中教书，后又经东谈主先容参预台湾大学教书。当时她长女不外五岁，幼女刚出身。有一年她同期兼了四班国文课，加上功课的点窜，当然极为疲累。兼之当时她染上了气喘病，一呼一息间胸腔齐费解作痛，方式上亦不随手。生计的压迫、躯壳的枯瘦与精神的患难重复，更有一种孤单悲苦之意。当时她不时难忘的文句，乃是王国维先生用东坡韵咏杨花的《水龙吟》开首两句：“开时不与东谈主看，如何一忽儿??坠”。她仿佛以为我方也如静安先生所咏的杨花一样，尚未着花，便已飘扬衰竭。然而叶嘉莹还有至极坚决的一面伪娘，不管内心有再多忧苦，也能保执名义上一贯和愉幽静的仪态。因此她在授课时，总能保执着精神的填塞上涨。

1956年，台湾“莳植部”邀请叶嘉莹谈讲诗词，其后又几次致函索稿。她推托不下，便想起那些素日萦绕盘旋于脑际的、王国维先生幽怨悱恻之文句，信手拈来，写了一篇《说静安词〈浣溪沙〉一首》。这不错说既是叶嘉莹对王国维接洽的开动，亦然她在诗词谈路上由创作转向评赏的开动。

之后，陆续有友东谈主索稿，她就又络续写了《从义山〈嫦娥〉诗谈起》、《从“豪华落尽见真淳”说陶渊明的任真与固穷》，以及《说杜甫赠李白诗一首――论李杜之交谊与天才之孤单》等文稿。前辈学东谈主缪钺先生曾评价，她写陶渊明，能“独探陶渊明为东谈主偏执诗作之精微”，又说谈李杜交谊一文，能“探索诗东谈主之经心”，“并录用我方尚友古东谈主之远慕遐念念”。

叶嘉莹早期的评赏作品，是从对诗歌的主不雅抚玩开动的。用她我方的话说，“乃是全以我方读诗之感受及心得为主，颇有一些近于陶渊明之所谓‘每有会意，便怡然忘食’及欧阳修之所谓‘至欢然而会意，亦旁若于无东谈主’的意味”。然而这碰巧成了其翰墨的魔力所在。她通过我方诗东谈主的秉赋与真挚的感慨，将古典诗词圆融自足的奇异田地，天确切传递出来，毫无时光潜入的隔阂。内在情境之好意思，飘然而至，可触可摸。尽管这似乎并不符合当代学术论文的条目，却由于诗词中的意境与她的情绪相符，在这种卓越今古的东谈主类通感的共识之中，反而能探触到一些诗歌感发的实质。这是叶嘉莹日后治学与讲学一个至极病笃的特色，也正暗合了漫长的古典文化泉源中“兴于诗”的传统。

台湾大学中语系的郑骞教授曾对她说：“你所走的是顾羡季先生的门道。”郑先生是顾随先生的好友，对顾随了解极深。他认为这条路并不好走，但他却很抚玩叶嘉莹的作品，认为她如实已“得其神髓”，传了顾随先生的衣钵了。

1966年，叶嘉莹以台湾大学交换教授的身份赴好意思国讲学，先后担任哈佛大学和密歇根大学的教授，因为台大章程交换教授两年后必须再回校做事，1968年叶嘉莹便把丈夫和犬子留在好意思国，孤身一东谈主复返台湾。两年后她原拟重返哈佛，却由于各样原因，万般受阻，临了留在了加拿大的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，并接家东谈主来斡旋。

加拿大的课程需要用英语教授，叶嘉莹逐日必须用大齐的时刻查字典备课。她在阅读西方文论的进程中，颇受启发；对诗词感发力量的由来，更有了一番感性探微之阐释。

笔者亦然古典诗词爱好者，谈起这个热爱的话题，当然有一番请示。叶嘉莹解释谈，西方文化具有逻辑性、念念辨性，考究条分缕析；而中国事诗的国度，重视的是内心的感动。最初的古典小词，内容多写好意思女爱情、伤春悲秋，让东谈主不知评赏该从何发轫。清朝的张惠言曾说小词里有诗东谈主的比兴录用，被王国维斥为“牵强比附”；但王国维我方又从小词中看出成大学问大行状的三种田地，还说南唐中主的“菡萏香销翠叶残”大有“众芳芜秽、好意思东谈主迟暮”之感。他们齐感受到在小词的文本之外，还有一些意蕴，但究竟为何，却没能证明明晰。而她属目到，西方体裁表面中的诠释学、继承好意思学、证明美艳学等，却不错从一定进程上解释这些问题。

濒临繁密的体裁表面应该如何继承？叶嘉莹强调：“对任何表面齐不可慑服，我只取那些适当我教授诗词需要的。”她援用证明美艳学家克里斯托娃的话说：“我不属于任何一片表面，我遴荐的是我我方的谈路。”

以西方体裁表面证明古典小词，这是叶嘉莹治学的另一个病笃特色。南开大学副校长、体裁院院长陈洪评价叶嘉莹时说：“交融中西以鞭策词学接洽，卓有胜仗者，海表里自是不作念第二东谈主想。”

突然回来，那东谈主却在，灯火阑珊处

叶嘉莹泰半生的学术活命，与王国维是分不开的。《王国维偏执体裁月旦》一书，纪录着她与这个远逝的灵魂攀谈的足迹。

还在辅仁大学读书的时候，有一天，同学抄了几首王国维先生的《蝶恋花》给叶嘉莹看。“满地霜华浓似雪。东谈主语西风，瘦马嘶残月。”这么凄好意思的句子坐窝使她产生了共识，方知《东谈主间词话》的作家，正本还有这么绸缪哀感的小令。她一下子爱上了王国维的词，便到藏书楼借阅他的全集。不意一看之后，又失望又骇怪：失望的是，王国维留传的词作并不甚多，仅百余首，其余大抵是些她还不甚明了的败兴的验证文章；而更可骇怪的是，王国维果然以51岁的盛年，自沉昆明湖而去。究竟是什么原因，使他如此坚决地废弃了我方从前一切的风趣和爱好？又是如何的可怜，让他绝不调动地收尾了我方正直盛年的人命？这些问题一直盘旋在叶嘉莹的脑海。

上世纪六十年代末，叶嘉莹离开哈佛夙昔，如故拟定了一个对于王国维的接洽计较，之后屡遭变故，几经耽误，才于1970年重返哈佛，将计较完成。而多年前困扰她的疑问，也渐渐彰显了谜底。

王国维在民国初年留住遗书，以“经此世变，义无再辱”之根由，已然自沉。叶嘉莹接洽认为，着实的原因在于，王国维需要的是一个纯然客不雅的接洽环境，然而在旧中国那样的浊世中，要想幸免政事布景的沾染而保执我方一份超然的态度，就他如故入值溥仪“南书斋”的身份而言，险些是既不可能为东谈主领路也不可能被东谈主继承的。但由于王国维既有一种悲不雅性格而不行作积极最先的步履，又怀有过于崇高的理想而无法趁风扬帆，在政党倾轧、军阀混战的浊世，他唯恐堕入被动辱的绝境，才决意一死，以殉他理想中的临了少量清白。

叶嘉莹自述其早年颇有“独善其身”的脾气，除读书外，鲜有交际，对外界生活所知甚少，对政事更是绝口不谈。在辅仁大学读书时，堂兄曾以四句戏言相赠：“黜陟不知，理乱不闻，自赏孤芳，独断专行”。这种“清者”的自执，与王国维不无相似之处。因此在最初的著述之中，叶嘉莹充满了对王国维“清者”之持守的神往之情。

然而恰是因为对王国维的接洽，叶嘉莹开动阅读中国近代史的计议竹帛，对关联中国近百年来篡改和蜕变进程的记叙，也齐有了阅读的风趣。涉猎既宽，也就渐渐意志到从前惟知“独善其身”，以“清者”自封的想法和生活，从某种进程上看，乃是一种狭小的弱者的谈德不雅。于是1974年春，叶嘉莹便在《王国维偏执体裁月旦》书中，又加多了一篇《余论》，对王国维的评价，也就从一味的倾慕赏爱，而加入了越来越多的感性的反念念身分。

而后，不管往往责任何等痛苦，她齐会郑重报刊上关联大陆的消息，对故国发生的一切，不再是远之只怕不足，而是参与之有所不足。

采访叶嘉莹的日子，恰是“天高日晶、木叶尽脱”的时节，这是曾给过王国维先生以灵光的季节。而叶嘉莹以83岁乐龄，尤叹惜虽则依稀浊世未尝给静安先生一个精致的环境，但静安先生以极高的资质而在学术行状的盛年自裁，不行不说是时间的一种逝世。所谓“时间既有负于静安先生，静安先生亦有负于所生之时间”是也。叶嘉莹认为，即使正途之理想不行杀青，但宥恕的仁心不可丧失，东谈主应当最大界限地推崇本身的才力，方能不负年华人命、时间与家国。

叶嘉莹提到，在哈佛燕京藏书楼内终日研读静安先生的阿谁暑期，巧合在夜晚她从两侧列满书架的苍茫的长长的甬谈中走过，竟会感到静安先生的精魂就在隔邻徜徉。“突然回来，那东谈主却在，灯火阑珊处”。年青时对静安先生之早逝，她曾有过“不得亲聆训导”的悲慨，而廿载之后，静安先生终于以留传于历史尘埃间一齐之人命，给她以极大的启迪。

临岐一课浑难罢，直到更阑夜角吹

用外国话语教授故土的诗歌，毕竟有所隔阂，失意了那轻易推崇的挥洒自得之乐。加之长在心头的那一份“故居沉隔，喜忧系数议”的情愫，叶嘉莹一直怀有归国讲学的愿望。1978年矫正洞开，叶嘉莹终于投出了归国教书的肯求信。

那是温哥华暮春的薄暮，家门前的树林之上，落日融金，倦鸟归巢。她穿过树林走到马路那一边的邮筒，马路双方的樱花树，正飞动着缤纷的落英。春光行将长眠，向晚的光景唤起了叶嘉莹对我方年华老去的警惕：金色的余光虽好意思，终将沉没，繁花的繁华虽好意思，也终将飞动；而我方想要归国教书的愿望究竟何日才能杀青呢？于是她随口吟写了两首绝句：

向晚幽林独自寻，枝端落日隐馀金。渐看飞鸟归巢尽，谁与安排去住心。花飞早识春难驻，梦破从无迹可寻。漫向海角悲老迈，馀生何地惜馀阴。

肯求信寄出后，她时刻关注着国内莳植方面的消息，一段日子以后，终于遂愿取得覆信，国度安排她到北京大学探问讲学。在北大短期授课以后，叶嘉莹便受恩师顾随先生之好友李霁野先生的坚邀，转到了天津的南开大学。

当年南开大学中语系为叶嘉莹安排的课程，是教授汉魏南北朝诗。每周上课两次，处所在主楼一间约可坐300东谈主的大路线教室。授课开动后，同学们反响极为强烈，慕名而至的更有许多天津其他院校的学生，临时加多的课桌椅一直排到了讲台边际和教室门口，以致于巧合叶嘉莹想要走进教室、步上讲台齐至极困难。

中语系无奈出一下策：唯有执听课证的同学方可入场。这一来引起了其他院校学生的发火。天津师范大学一个伶俐密斯想出对策，果然找来一块萝卜刻了一个体裁院印记，平正了一个假听课证。一时刻，真假听课证十足洛阳纸贵，叶嘉莹上不去讲台的困难固然取得了改善，但每回上课，教室的路线和墙边，依然挤满了或坐或立的东谈主。

30年光阴驰过，追究这段旧事，叶嘉莹依然忍俊不禁，抚掌直笑。她告诉咱们，当年阿谁刻萝卜印记的密斯徐小莉，如今已是天津电大的教授，仍然一有契机就来听她授课。“我30年前的那些学生们，当今还来听我授课的，还有好多呢。”

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起，叶嘉莹凡有暑假年假，必定归国讲学。她曾应邀到南开大学、天津大学、北京大学、北京师范大学、复旦大学、南京大学、华东师范大学、四川大学、云南大学、湖北大学、湘潭大学、辽宁大学、黑龙江大学、兰州大学、新疆大学等几十所高校讲学；又应各社会团体邀请举办了数次颇有影响的古典诗词系列专题讲演。凡开讲时，必定东谈主头攒动，从七八十岁的学者，到十七八岁的后生，无不喜爱附和。1981年叶嘉莹在杜甫草堂参加杜甫学会第一届年会手艺，与前辈学东谈主缪钺先生，还曾有过一段知遇之缘。其后与缪先生合著《灵?词说》，更被缪先生许为“晚年第一心腹”。

叶嘉莹还记适当年第一次离开南开时，临了一晚为学生们授课的景象。铃声响起时，莫得一个东谈主离开。她与学生们，就这么如醉如痴地沉浸在诗词的寰宇里，直到熄灯的军号吹起。这恰是：“白天谈诗夜讲词，诸生与我共成痴。临岐一课浑难罢，直到更阑夜角吹。”

祝取重番花事好，故居春梦总依依

1989年，叶嘉莹从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退休，每年有整整一个学期在国内讲学，其余时刻则活跃在加拿大、好意思国等国际诗词讲坛上。

1991年，叶嘉莹当选加拿大皇家学会院士。同庚应南开大学条目，创办“比拟体裁接洽所”；4年后在国外募得蔡章阁先生捐助的资金，修建接洽所教学大楼，并将接洽所改名为“中华古典文化接洽所”。

1995年，叶嘉莹在教唆博士生的同期，开动教少年儿童学习古典诗词。她与友东谈主合编了《与古诗交一又友》一书，为加多孩子们的学习风趣，她又切身吟哦编选的一百首诗，给读本配上了磁带。而后，她又屡次到电视台教少年儿童吟哦诗歌。

叶嘉莹继承采访时说：“古典诗词里蕴含的，是我国文化的精华，是当年古东谈主的熏陶、学问和品格。当今的后生一般齐不可爱读古典诗词，因为它的话语是古典的，内部又有好多典故，有好多历史布景，他们我方看是很丢丑到内部的平正的，不免对它们冷淡隔阂，这是很大的逝世。是以我要把这些平正讲出来，但愿能够传达给他们，让他们能够领路。只消有东谈主抖擞听，只消我的才能还不错讲，我齐抖擞一直讲下去。”

叶嘉莹一世以传薪为乐，直至花甲，直至古稀，直至耄耋，于今仍汲汲于授业，本年门下还新增了1名硕士、2名博士，1名博士后。

叶嘉莹一世碰到坎坷，多经离乱，而不幸中之大运道，乃是她得以毕生与古典诗词相随相伴。

卅载前叶嘉莹第一次归国讲学时，曾写过一首绝句：“构厦多材岂待论，谁知散木有乡根。书生报国成何计，铭记诗骚李杜魂。”叶嘉莹一世神往屈原和杜甫，而屈原追索理想的执着精神，杜甫心忧天地的入世情愫，一样渗入在她的人命里。“祝取重番花事好，故居春梦总依依”，高枝上的“花”象喻着她爱好的古典诗词，让她毕生没世不忘的，乃是古典诗词能在故国的地盘上，着花后果。

王国维永恒息肩于颐和园内、鱼藻轩前的湖水之时，叶嘉莹尚未年满3岁；龆年学诗前尘里，父亲与伯父之辞吐行径犹在目下；曾与她有过恩师之方式、至好之遇合的顾随先生、缪钺先生，亦已仙逝；唯恩师之训导，还活着间传扬――

要以无生之醒觉，为有生之行状；以悲不雅之体认，过乐不雅之生活。

这是半个多世纪前的训导，如今，她正在以身膂力行履行之。（本版像片均为贵府像片）

    2004年，叶嘉莹在东北叶赫寻根。           叶嘉莹学士学位照。      1943年，叶嘉莹（二排右一）与同学在顾随先生家中留影。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叶嘉莹与接洽生们照应课题。     1981年，出席杜甫学会会议时叶嘉莹与缪钺教授（中）、金启华教授（右）合影。